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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炳田:火淬金生

  □全媒体记者  庄向娟

  十里长街北段,东岳庙北100米处左右,有一家金银匠铺。

  铺面不大,只有一间店面,陈设也颇为老旧。一个用了几十年的玻璃柜台,里面随意放着一些银制戒指、手镯等饰品。柜台对面的墙壁上则连接着火焰喷枪的液化气钢瓶,对着街面的一侧,摆放着一块打金、打银用的操作砧板,旁边则是一座早已废弃不用的天平秤。与其说这是一家店铺,不如说这是一间作坊更为合适。

  每天早上,店铺的主人就会打开店门,搬出一架上了年头的小炉担,再拿一把小木凳子,坐在那里打磨银具,或是一根发簪,或是一个手镯。要不是间或会有阿婆来店,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首饰让店主修缮,或者是融掉重新打造个样子送给晚辈,你都很难想象他手上活计的主顾来自何方。

  就这么一间不起眼的金银匠店铺,连个招牌都没有。若是不特别提起,路过那里你甚至都不会发现他家的玻璃滑门上还贴着“百年老店”四个字。但若是你有耐心坐下来同老店主聊聊天,就能发现他虽然其貌不扬,“里面”却别有洞天。

  曾经的“牟如意”金银店

  林炳田就是这家金银店铺的主人。林师傅说,他的手艺是祖传的,其祖上三代都是打金匠。

  解放前,林炳田的父亲在老街一间名叫“牟如意”的金银店里做金银匠。别小看这家店,它曾经是台州六县最大的一家金银店。

  据当地老人家回忆,“牟如意”曾经是三开间店面,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。

  我区一直以来都是台州六县最富裕的地方之一,老街上开的店铺最多的也是金银店,有名有号的就有10多家,譬如有老天宝、杨万和、余德和、天宝成、大鸿运、时昌记等。“牟如意”之所以在这么多林立的店铺中脱颖而出,据说是因为他们家的首饰货色硬、牌子香、真金不掺假。那个时候,定亲喜事、小孩周岁、乔迁吉庆,要买金银首饰,大多到该店选购。每逢农历十六,“牟如意”金银店就要自己动手炼银,一般是从早上6时持续到午夜2时,店主和金银匠一起动手炼。店主自己做模子,再根据炼出来的金银成色,严格区分上中下档次。可惜,现在这样的场景已经不复可见了。

  除了原料过硬,这家店的另一个卖点是打出来的金银器形象逼真。颇受欢迎的饰品有龙凤戒指、鸳鸯戒指、元宝、麒麟、手镯、脚镯、银圈、餐具等。所有的器具都要打上“牟如意天赐足赤”的牌子。这样的场景在解放后戛然而止。工商业国有化改造后,这些金银店一起被并入国有路桥五交化公司。随着社会风气的转变,群众打金银首饰的需求逐渐减少。为了谋生,林炳田的父亲就担起了小炉担,走到农村,在田间地头为群众修缮加工金银首饰。

  “那时候不能开店,开店要被抓起来的。”林炳田说,自己很小就跟着父亲走街串巷,干的最多的一个活计就是拉风箱。有时候熔化小的金银件,用的是油灯外加铜管吹,每熔炼一次原料,往往吹得两眼发黑。现在用上了火焰喷枪,这样的苦就不用受了。

  改革开放后,林炳田回到老街,开了一家金银店,由于手艺精湛,一时间生意火爆。

  “我的徒弟遍布全国各地,那个时候台州六县的人都来跟我学手艺。”林师傅满怀骄傲地说道。

  最得意的技术

  打金店这门生意,最关键的还是手上的活计。

  有一次,店里来了一位顾客要打金铃铛,一打听,竟是同在老街的另一家金银店老板,这叫旁观者咋舌。

  别看只是小小的铃铛,却是检验金银匠师傅手艺的“试金石”。若是从头开始学,没有几年的功夫是拿不下来的。

  基本过程是这样的。首先用乙炔气枪把金块熔化,直到看上去就像一颗金灿灿的小圆豆。再将其滚入石槽,待其稍稍冷却后,随即用压扁机把金子打扁,压成片状。

  接着,用小剪刀把金片修成两个一般大小的八角原片。再接着就是“打圆形”了。这时需要用左手捏着原片放进半球形的凹槽里,轻轻转动,同时再扶着一把“窝铲”(一端呈圆形的小钢棒),不时地调整角度,右手则挥着一把小锤子轻轻敲打。约莫五六分钟后,两个均匀的蚕豆大小的半球就呈现在眼前了。此时要用一种叫做“套版”的专用工具,将金半球固定住,用锉刀将其毛糙的边缘锉平。

  再接下来是焊接。把火焰调得柔和些,将其中一个半球的边缘稍稍熔化,再用另一个半球作为“盖顶”。这一招若成功,两个小半球便浑然一体,一个球形的小铃铛就大致成型了。

  最后在小小的铃铛上焊上吊环等细小配件,修去毛刺,用细锉刀和玛瑙打光,让其呈现出完美的姿态。

  整个过程需要半个小时左右,难点在于两手要协调配合,打出来的铃铛要厚薄均匀,形状完美,这一切全凭手上的功夫。

  “干这一行是需要一些天分的。”林炳田这样说道。而让他最得意的,是在上世纪80年代,制作的一套茶器模具。

  找到林炳田的是山东威海的一个工艺品厂家。那时他们想生产一套祥龙图案的茶具,主要用于出口。但是找不到合适的手艺人来雕刻模具,最后通过熟人辗转找到了林炳田。

  “厂里的人告诉我,他们找了六个省的手艺人之后才找到我的。”林炳田这样说道。

  那时候没有照相机,厂家的人也说不清做到茶器上的龙应该是什么样子,于是就带着林炳田去了北京,进故宫看九龙壁。林炳田在那里看了约莫两个小时,把龙的样子记在心里,回头凭记忆开始雕刻。一共一个茶壶、一套茶杯、一个托盘,整套器具的模具共耗时3个多月。期间,工艺厂好吃好喝供应,当地的副市长还亲自陪同。

  光这一单,林师傅就赚了六七千元,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。

  干这行的首要条件是“坐得住”

  “现在学这门手艺的人没了,主要是赚钱少,年轻人坐不住。”林炳田说。

  自己刚开始学的时候,林父就喊他坐在旁边看,后来又让他帮忙扶着一些器件。约莫一年左右光景,就让他自己试着做做看。如果做出来的东西能过关,这个活儿就全部交给他了。就这样一个器具一个器具,积少成多,其间一边干活一边学习,直至掌握所有技能。

  “要有美术天分,左右手都能上。”林炳田说。自己的儿子也继承了手艺,但是在艺术天分上有所欠缺,便自己经营珠宝首饰生意,手艺上的事情也就放下了。

  “人们都觉得干这行的关键在手上,其实是要坐得住,一两个小时就坐不住了,那肯定不行。”林炳田说,自己14岁随父亲学艺至今,50多年了,一张板凳就像黏在他身上一般,形影不离。可以说,这门手艺就是在板凳上“坐”出来的。有一次,林炳田为了赶工,愣是在板凳上坐了三天三夜。由于长时间劳累,身体很早的时候就长了骨刺,这恐怕也是这门手艺人的一个“职业病”吧。

  如今,林师傅的生意依然络绎不绝。除了一些老人家还会托他打造一些银汤匙、银长命锁外,大街上的金店若有顾客要求定制,其实大多还是会拿到他这里打造。一般算下来,打造一个银汤匙需要一天多工时,手工费大概在180元上下。为了迎合时下的审美,林师傅会在器具的表面留下一些细细的鱼鳞般的纹路。

  “这是故意的。”林师傅说,“其实完全可以做到锃光贼亮,但稍微懂行的人一看到这些纹路,就会说:“这个是手工打制出来的,值钱!”

  手记:

  时光荏苒,日月交织。祖祖辈辈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,创造出了许多历史悠久而又光辉灿烂的独特文化。而各种传统手工艺就像是一颗颗明珠,散落在路桥这片如织锦般的土地上。这些手艺承载着我们对过去生活的记忆,更是人们在当时的经济技术约束条件下,所呈现出来的聪明才智和文化审美。当我们手拿一件件手工艺品时,心里浮现的是曾经的沧海桑田,更有一份做人做事的匠心在此处沉淀。这也是我们探寻匠人的缘由。

  如果你要问,探寻路桥的手艺,当从哪里开始?那肯定就是老街。不说别的,十里长街曾是台州六县最繁华的地方,正所谓:“台州六县繁华地,要数路桥第一重。”若是你现在走在老街上,依然能看到一些老手艺人还在从事这一行当,此人必然是曾经这一行当中数一数二的高手,和曾经的老字号或多或少存在一定的传承关系。

  想想也是自然,若不是此间的高手,凭借手上的绝活形成“垄断地位”,又如何能撑到现在呢?这其中除了谋生,其实还有对自己手艺的一份骄傲与不舍。

  就拿林炳田来说,他手上的活计,要应付现如今市面上对于金银器的要求,基本是绰绰有余。举个例子来讲,若是现在有人拿着网络中的图片,要他打一个银茶壶,只要他肯接,等上几天,差不多的壶儿就能出来了。重要的是他的生意模式——喜欢的就付钱拿走,不喜欢的分文不收,原件退回。能这样做生意,不怕自己的工时白费,源自于林炳田对自己的技术有着十足的底气。

  现在算来,若是能达到林炳田这样的技术水平,一年赚个10多万元应该不是难事。当然,想再多赚点也难,毕竟是靠一双手一点一点打制出来的。价格低廉和品质优良的工业制品,能够满足我们的基本需求,甚至能提升我们的生活品质,但我们却依然需要手工打制的作品,来满足我们的个性化需求。要不然,为什么最近首饰行业又刮起了“轻定制”之风呢?

  手工制品和现在市面上兜售的商品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,就是去除一些过度的包装和宣传。林炳田说,现在市面上流传的“千足金”“万足金”,完全就是一个概念上的炒作。因为一般的足金能达到99%的纯度已经很不错了,那99.9%、99.99%的纯度,普通消费者又如何去验证呢?只能靠所谓的权威机构出具证明,还有就是大店家的招牌,这样的信誉机制,和以往的传统老字号又有何不同呢?林炳田说,对于一般的足金,通过眼看、手捏、火烧,就能判断其成色,这对于普通消费者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。

  现在,在年轻人玩的手艺文创中,会“金工”的寥寥无几,乃至于成为圈子里的“香饽饽”。一些艺术院校也开始开设专门的“金工”专业。这和首饰设计还是两码事,毕竟设计是为了批量生产服务的。而一件用纯手工打制的物件,则包含着拥有者对生活的见解和态度,并在修修补补中跟随主人一辈子,从而留下一生的生活印迹,和独一无二的生命故事。而这些,亦是一位匠人、一间作坊能够给一个社区、一座城市带来的温度和价值。

  把这样的手艺传承下来,绝不仅仅是在遗留过去,而是在适应未来、创造未来。

  或许在一把经过千锤百炼敲敲打打出来的银器之上,我们才能见到人之为人的一种态度、一种雅致、一种傲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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