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我所写的诗歌,都是一些朴素的个人情感和经历,没有渲染,只是白描,没有雕琢,只是叙说,没有太多的臆想,只有真实的生活。我相信最朴素、最真实的情感生长出来的文字,不会随岁月的流逝而湮灭,它总是默默在某个角落熠熠地闪着光。
我只是按我的所能叠架组装文字,把它们码成长的或短的一行一行,就像儿时跟大人一样,一起拿着一个大木榔头一下一下夯打两块厚木板中间的黄黏土,让土一层层高起来,然后架上木梁,钉上椽子,盖上稻草或瓦片,成为大牯牛住的房子,成为我自己住的房子。
我认同路遥的一句话:“只有不丧失普通劳动者的感觉,我们才有可能把握社会历史性进程的主流,才有可能创造出真正有价值的艺术品。”
打工诗歌扎根于故园和异乡清冷或灼热的厚土,总在向深处、更深处触伸和掘进,它的每一片叶子,都是那样的清新、可感、真实和生动,飘溢着泥土的芬芳……
“作家与其研究思想,不如研究一个硬币上有多少血泪和汗水。”不必在意别人腥臭的口水和恩赐般偶尔送到胸前的鲜花,记录真实的生活,感动自己、感动更多的普通人,这就够了。
每一个难得的笑容都是一个动人的世界。
二
打工诗歌大多描述的是底层的生活场景,“众人皆有余,而我独若遗”(大伙儿都富余,而我独自一人好像匮乏不足),但“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”(居住在众人所厌恶的低卑地方,所以最接近“道”),最下层的生活,虽然只能享有最落后简单的物质,但他们对生活却有着比一般人更深刻的独特感受,更细致入微的见解。人间的世态百相、苦辣炎凉,均被他明察秋毫,他每天都在抚摸着生活深处那毛茸茸的最柔软、最纤细、最敏感的神经,他最能辨别和体味什么是幸福的真正滋味。
我的诗歌全部来自我的生活,我从没有在我的诗歌里撒过谎。“无论你的理想是大是小,实现所有理想的基础,在于找到内心的真正感受。一个人的内心感受永远比他外在的业绩更为重要。”这是于丹关于《论语》的一句话。我的每一首诗每一行每一个字,都是从我的血脉和汗水里过滤、沉淀而来,有着我的体温和我这个异乡男人特有的气息。诗歌让我找到了一个狭小的出口,聊以慰藉,也让我看到了前面丰美的水草……
读过老子《道德经》的人大概都知道有一个“老子律”。老子认为,人类社会不需要名利和五色五音五味的追逐和享乐,只要衣食足就够了,人类社会拼命无止境地发展物质经济,只会让人走入死胡同,自食苦果自取灭亡。结绳而用的低度物质时代才能上下内外一体无怨恶。老子的“复古”是境界意义的。一切的繁华都将凋谢,一切的浮杂终将褪去,生命的本真很简单、很朴素。
“圣人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”(圣人自身甘居人后,结果反而身能领先;将自身置之度外,结果自身反而能保存),众多打工作者写作打工诗歌,他们的初衷很少是在考虑创作文学作品、是在写诗,常常是不自觉的、无意识的率真倾诉。
窃以为,写作并不回避技巧,但文学作品真正的分量和内涵绝不在于技巧、外在形式或写作方法本身,而是俗人可见的内容,是描述的事物本身散发的光芒。有些作品就算缺乏艺术手法,但事物本真面目给读者带来的那种触动、感染和震撼,或许更为直接和有力。当然,我也自认为有我自己的技巧在里面。
不少人在写有关打工文学的评论时,总会习惯性地说一句“虽稚嫩、粗糙,但有真情实感”之类的话--这似乎成了一种普遍共识。对此我不以为然,甚至有些反感。我反感的是这些说话的人自以为是、居高临下的姿态。很多人对打工文学的一些看法只是肤浅的想当然,根本没有深入,也不了解——更不了解打工群体真正的生活。而且,打工文学中的很多作品,质地及文学水准已非常成熟,其源自生活底层最真切、最朴素的经历和思想所放射出来的光芒,让人敬畏和景仰。
三
一个写作者,当他开始写作的时候,可能有意无意已与这个世界达成妥协——瞻前顾后,甚至可能把真实的自我隐藏得滴水不漏,我想,纵使他有再高妙的文字功夫,亦难得佳作。我以为,一个真正的作家,要敢于把自己最隐秘的内心坦露出来,要用力把这个世界最深、最暗、裹得最紧的褶皱抖落出来,放在阳光下,让晴朗的风为它擦洗。
遵从自己真实的内心,这样的文字可以不朽。
中国作家大多是没故事的人,他们偏居一隅,自觉与火热的生活保持距离,以冷眼旁观。他们的文笔不乏“犀利”,但现实生活中却难迈出家门一步。作家“以作品说话”固然没错,但我以为,一个有担当、有个性的作家,更应该是一个积极的实践者,是一个走在大众前面的人。
叔本华说:“一个人受的苦难越多,就越早达到生活的真正目的;而一个人生活得越幸福,就越发延迟达到这一目的。”一个人的写作成就与他(她)的生活经历密不可分。只有自身的那种刻骨铭心的体验而得来的东西,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。这对一个写作者来说,是瑰宝,是无尽的财富。
风花雪月、小资、唱颂歌……一些作者乐此不疲,并以此为风雅。我以为,这类写作只能称为“浅写作”或“软写作”,算不得是真正意义上的写作。人是社会的人,每个人都不可能是一座孤岛。我敬佩和欣赏那些关注真切的社会现实、文字直抵人的真实内心的作家。
四
“弟子入则孝,出则悌,谨而信,泛爱众而亲仁。行有余力,则以学文。”这是孔子的话,也是训蒙经典《弟子规》开篇之言。在孔老夫子看来,人活于世,怎样做人是第一位的,学问文章次之。我以为然。能够安安稳稳地活着,还有时间读书作文(无论是读书的漫羡而心无所归,还是作文的随性而为),这确是一件美妙的事。文学,为我们的生活推开了一扇窗,让我们眺望到人生的无限可能性。
我做过四年的乡村教师,后南下广东,再辗转来到浙江台州,其间从事过各种不同的工作,还做过所谓的自由撰稿人。所幸文学一直不离不弃,而我今天所从事的文化传播工作,更是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可以说,是文学一直诱导着我、改变着我的人生轨迹。
有一句话说:“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就是——做自己喜欢的事,并从中赚钱。”文学给我以甘霖般的滋养,但我从未指望像唐家三少或郑渊洁那样,能给我带来多少物质财富,它只是我携手而行的伙伴和知己。
近两年因为工作的原因,我个人的创作明显少了些,有时间沉潜下来写一篇文章或分行的小诗,似乎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。所以我特别羡慕那些每天夜幕低垂,有闲暇静坐于书斋,净手焚香,伏案写作的人。写作,不只是通常意义上的文学创作,更是我们与生活的一种交流方式,它可以梳理我们隐秘而脆弱的内心,让我们学会与这个纷繁的世界对话。
我的“宣城老乡”、新文化运动先驱胡适先生曾在《新青年》上发表《易卜生主义》,他借易卜生之口说:“社会最大的罪恶莫过于摧折个人的个性,不使他自由发展。”我一直相信,因为文学的熏染,可以使我们的个性更加鲜明和更具锋芒,因为文学光芒的照射,会使自由之花更加绚烂。
生活永远比作品精彩,文学只是生活的一部分——而它又是无处不在的。物欲时代,对于文学,我们已难得虔诚,因为生活本身,就是一种修行。